□鄧佑銜 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來,在經濟社會等方方面面取得了巨大成就,平房變高樓,沙漠變綠洲,貧窮變富裕,落后變先進。千變萬變,令我感受最深的是在腳下的變化。 我家住在光澤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,沒有公路,男女老少干啥出門就得步行。我小時候曾打赤腳上山砍柴、下田除草割稻子、拾田螺、捉小魚,都得步行而去步行而歸。 我兄弟五人,四個哥哥在舊社會飽受抓壯丁之苦,依稀記得,有一次三哥被鄉丁抓走了,父親哭著鼻子求保長放人,結果賣了耕牛、豬和秋收黃豆,交了一百元銀元才將三哥保出來。這時,有人對我父親說:“你五個兒子怎能逃壯丁,給一個兒子去讀書吧,初中畢業后人家就不敢欺負你了,才可避免抓壯丁。”父親聽了茅塞頓開,于是,決定四個哥哥耕田做粉干賣,賺錢給我讀書。 我太幸運了,可以上學讀書。父親諄諄教導我說:兒呀,要爭氣呀,好好讀書,讀了書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。 我死死記住這句話,把這句話當作動力。 村子里沒有學校,得去四十華里外的區公所所在地上學,年紀小路遠走不動,但也得去。1946年,我以優異成績考上了光澤縣立中學,這時,村里人對我家刮目相看,對我父親說,你現在不怕了,兒子考上初中,誰還敢欺負你。從來對我父親冷淡的保長,乍然熱情起來了,見了面沒話找話說,也要閑聊幾句。 我家離光澤縣城九十華里。那年,我十五歲步行去讀書,常常是天蒙蒙亮吃過早飯后,二哥挑一小擔,一頭是大米,一頭是我的被服和中午充饑的飯團,我也挑一小擔,一頭是書本,一頭是一竹罐酸菜或辣椒醬——一個月的口糧和拌飯的菜呀。急匆匆,顫悠悠,從家里出發,沿著山間小道翻山越嶺,蹚小溪出山川,走累了,坐在路旁泉水洞旁休息會兒,喝口泉水再步行,走呀,走呀,到了下午,腿像上了鐐銬般又重又沉又酸。走不動了,二哥硬是拽起我說,走呀,走不動也得走,“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”,再苦再累也要爭氣啊!我只得打起精神昂首闊步朝前走,直到傍晚,城里華燈亮起才到學校,到校后食堂已打烊不能蒸飯了,只好上街買兩個饅頭充饑,吃過后,一頭栽倒床上睡覺了。 1949年,光澤解放。我回到家鄉參加革命,我和幾個年輕人替解放軍買米買菜送信,帶路剿匪。接下來,成立民兵隊、農會、婦女會和鄉政府(相當于現在的行政村),我被推選為秘書財糧。那陣子干勁不知從何而來,日夜奔跑在鄉村,步行四十華里送信去區公所,匯報情況,上午去下午回一點不累。1951年開春,我參加了解放軍——建陽軍分區光澤獨立九營,領導分配我當看護員,任務是替剿匪傷病員洗衣送飯、喂飯、喂藥、倒尿盆,幫助傷病員洗臉洗澡。部隊出發剿匪,我背著背包跟著部隊走,步行一百多里也不掉隊。當時作為初中生的我,屬知識分子,干了四個月看護員后即調去營部協助秘書搞統計,即統計全營戰士在剿匪中傷亡人數和擴軍增員數,以及彈藥消耗、補充數,每月三十日準時將《人員增減報表》《彈藥消耗、補充報表》送至建陽軍分區。光澤至建陽二百余華里,得沿著被國民黨破壞的公路步行三天。頭一天從光澤到邵武,在水北汽車停靠站路旁小飯店住宿,第二天從邵武到麻沙,第三天由麻沙到建陽。每個月,我有六天要步行在光澤至建陽的路上。別看那兩張小報表,可是軍事絕密文件。為了安全,營首長還派兩名戰士護送我前行。 1952年公路修復了,有了不定期的班車開往建陽。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坐上汽車,我快活得像燕兒飛翔,樂不可支。解放初期沒有汽油,沒有柴油,汽車以燒木炭鍋爐蒸汽為動力,駕駛室旁邊豎著一個長方圓形鍋爐燒木炭,煙霧滾滾,塵土飛揚,汽車從光澤到建陽中途要添幾次木炭,鍋爐要加幾次水,汽車上坡嗚嗚叫,下坡嘶嘶響,汽車停在哪,哪兒便留下一堆黑灰。 1954年開始,汽車改燒汽柴油,班車也正常運轉了。從此,我出差不再步行,可輕松乘班車。 1963年,我退伍成為中共邵武縣委宣傳部干事。當時,縣委僅配備了一輛吉普車。有一次,我跟縣委書記石毓維去故縣和胡書檢查抗旱工作,有生以來第一次坐上了小車,機關同志羨慕極了,說你真幸運,坐過小車了。我喜滋滋說是傍領導的福。 改革開放后,隨著經濟迅速發展,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,坐小車不再是什么稀罕事。那年,在廈門開公司的女兒,買了進口小車開回邵武,說:“爸,你年老了,要去哪兒不必步行了,這小車給你用……” 沒有經歷過崢嶸歲月,就無法理解今日的輝煌。如今,我無論去那兒,小車隨叫隨到,這在當年,我連做夢也不敢想。我想,我算是趕上這個好時代了,我已不再為生活而疲于奔波,而是為健康長壽而休閑步行,盡情享受著天倫之樂了。日月如梭,峰回路轉,飽含深情,當我再次邂逅已消失的遠山遠景,不由得喜歡上了高山的燦爛夕陽。 (作者系我市退休干部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