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羽向老師行過拜師禮，正式成為包門弟子。張正平畫

□戴健

嚴羽與雇用的腳夫沿著小道向南城進發，經芹田、沿山、金坑、黃土嶺、新城縣到南，跋涉二百多里。一路疾行，嚴羽與腳夫于第二天中午趕到新城縣（今江西黎川縣），在黎灘河邊的碼頭登上小木船。順流而下，天色將暗之時，木篷船搖進了盱江，逆流而上行往南城碼頭。

嚴羽站立在木篷船上，眺望盱江兩岸的景色：岸邊的蘆葦籠罩在夜色之中，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已懸掛于碧落，藍天照到水面，好像天已到盡頭；船家一邊劃槳，一邊盡情地唱著漁歌……面對此情此景，他思鄉之情猶如漣漪蕩漾，揮毫寫下五律《江行》：

暝色蒹葭外，蒼茫旅眺情。

殘雪和雁斷，新月帶潮生。

天到水中盡，舟隨樹杪行。

離家今幾宿，厭聽棹歌聲。

嚴羽在詩中描寫了雪“殘”、雁“斷”、月“新”、潮“生”的凄迷景致，景中寄寓了他的羈旅之情、思鄉之感。

嚴羽在南城雇了一個熟悉前往包坊路途的腳夫啟程趕路。幾天后，包揚的月湖私塾張燈結彩，正在舉行一場既熱鬧又莊嚴的拜師禮。嚴羽向老師贈送六禮束脩，行過拜師禮，正式成為包門弟子。

老師包揚，字顯道，是一個知名的大儒，善于獨立思考，敢說敢批評，具有鮮明的學術性格。

包揚和他的哥哥包約、弟弟包遜先是拜南宋著名哲學和教育家，“心學”教育思想的奠基人陸九淵為師，后又和兄弟包約、包遜“領生徒十四人”來考亭，拜理學大師朱煮為師。

包揚三兄弟在跟隨陸九淵和朱熹學習時，都接觸了佛禪學對心學和理學的影響。他們兄弟三人思想相近，同樣對禪學極其喜好。因此，他們在講學的時候，總會有意或無意地把佛禪思想融入所教授的內容中，有時就干脆組織學生對“佛禪學”進行探討、辯論。有一次，包遜給嚴羽他們講《壇經》里記載的神秀和慧能寫偈語的故事。講完這個故事，包揚問所有的學生，聽了這個故事有什么感想，對禪有什么不一樣的理解。

嚴羽說：“神秀的偈語，對禪的理學是漸進得到的；慧能的偈語，對禪的理解是頓悟得到的。”包揚很贊同嚴羽對禪的理解，并對學生們說，禪學中的頓悟、妙悟，在其他學科的研究上都是相通的，如果能把禪道用在其他學科的研究中是多么好的事呀。大家可以談談在詩學中如何頓悟、妙悟。嚴羽思考片刻，說：“大抵禪道惟在妙悟，詩道亦在妙悟，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、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，一味妙悟而已。惟悟乃為當行，乃為本色。然悟有淺深、有分限、有透徹之悟，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。漢魏尚矣，不假悟也。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。他雖有悟者，皆非第一義也。” 

同學包恢說，前輩有“學詩渾似學參禪”之語。參禪頓悟，先需漸修。頓悟如初生孩子，一日而肢體已成；漸修如長養成人，歲久而志氣方立，為詩之理亦然。他借用禪宗理論說明詩學“頓悟和漸悟”的重要性。而嚴羽則借用禪宗的基本說法來說明詩歌的“體制差異”和“參悟”的重要性。

嚴羽停頓了一下，說：“盛唐諸人惟在興趣，羚羊掛角，無跡可求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，不可湊泊，如空中之音，相中之色，水中之月，鏡中之象，言有盡而意無窮。”在這里，嚴羽以盛唐詩為例，暗說以禪喻詩和詩學中的妙悟。

包恢聽了嚴羽的發言，也談了自己的感想：“詩家者流，以汪洋淡泊為高，其體有似造化之未發者，有似造化之已發者，而皆歸于自然，不知所以然而然也……”包恢以“造化”為詩之源頭，將詩的產生分作“造化未發”和“已發”兩個階段，而全“歸于自然”。

包恢的“已發”“未發”之說，與嚴羽的觀點十分接近。他們所論對象雖不同，但暗中都在以禪喻詩，講的是“妙悟”。他們都以“道”論詩，與程、朱相同；同時又以禪喻詩，表現出心學的理論特色。

在月湖私塾中，經常開展類似“儒家與法家孰更經世致用”的探討和辯論。在辯論中，嚴羽不斷發現自己在學習縱橫策、法家思想方面存在的不足，并加以彌補，知識結構更加合理，本領得到了夯實提升。

嘉定九年（1216）春夏之際，嚴羽離開了包府。他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離開，是因為包揚于這年春末去世了。

三年前，二十二歲的嚴羽從邵武不辭艱難地來到南城之時，總掩飾不住年青氣盛，意氣風發，以奇節自負的心情展望未來。現在，他從包揚這位名儒那里，從眾多的師兄弟那里，學到了更多的知識和本領。他的氣勢未減，羽翼更豐滿，內心更充實，更加堅信自己已經有了超乎常人的才能。

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。恩師包揚辭世，嚴羽不管多么戀戀不舍，都不得不離開包府，去尋找自己的前程。他選擇了通過幕府發展自己之路。